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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楼】夜行(八)

明楼说,你可以过来睡。

这是一个宽广的许可,近可以局限于字面,远可以延伸成某些一生承诺。明诚有点欢天喜地于他对明楼的了解,如果不想让人误解出多余的暗示,明楼什么也不会说。

只不过明楼现在有伤,所以排第一的事还是照料他。

明诚不急,仅仅是躺在一旁能用手指描绘他的眉眼口鼻都叫人觉得欢悦,而明楼会瞧着他,只瞧着他。

一直觉得,是被当做小孩子了才那样看着。但只是爱与放纵。

只要他去要,明楼什么都给他。

明楼皱皱眉头说,“还是挺痛的。”

“那就不要受伤。”他说。

明楼费劲地翻了个身,把头枕在他胸膛上。离得太近了,明楼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明诚不避开,反而把鼻尖凑着他的皮肤一点点地嗅,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贴着头皮轻轻梳过去。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方式触碰过他,新奇之外,更生出感动来。

“许个愿吧,阿诚。”明楼模模糊糊地说。

“这就够了。”

“是吗?”明楼说,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我倒是还有可以祈愿的事在。”

“是什么事?”

但是明楼没有回答他,已经沉入睡梦。明诚失笑,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他肩膀。与人共享体温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他曾不敢奢望但如今沉沦。

 

久违的梦。明诚想。

他坐在明楼身边,还是小时候,他学笛学琴,跟明楼拍曲。他都有点记不起明楼年少时的模样,朝夕相对,明楼总是今天的明楼。但梦里记得,那时明楼的眼角还没生出细纹,阳光铺展在他额上一片明媚,他扬眉笑时,睫毛上抖着流金的颜色。

他教这个曲子,说它讲后有追兵前无去路,夜路漫长处处杀机,然而无处停留。抛妻弃母,孑孓一身,生死无路报国无门,戏不散夜不尽,未来不可期。

怎么唱的来着。

按龙泉血泪满征袍,恨天涯一生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我知道后来的故事,他上得梁山落草为寇又是一条好汉。

后来的故事?哪里好看,戏台上都不演了。

明楼耳后有几丝白发了,台灯照亮他鬓角被岁月深深刻下的鱼尾,半张脸明,半张脸暗,所有颜色往他眼睛里沉进去,最终只有不见底的黑。

他说,我从头教你。引子会唱不会?

数尽更筹,听残银漏。

逃秦寇,好叫俺有国难投。哪搭儿相求救?

 

明楼都不会这出戏,哪里教过他,这只是一梦而已。他在梦里想。只是醒不过来。

 

明镜间断着又有信来,向明楼问起对当下局势如何。

她要是当面问,明楼或许也就说还好以作安慰,但这么正式地写信问来,明楼心知她有别的考虑。明诚在旁拿手指虚戳他未愈伤口,说真是好得很。明楼扫开他的手,明诚又贴到他身后去,接着同他往下看。

“那么闲?你来回信。”明楼已经看到结尾,起身让位置给他。

明诚原本已不想叫他费神打算代他提笔,因此也就坐下,老老实实铺开信纸,明楼把自己的钢笔递过去。

“你觉得大姐在想什么?”明楼问。

“如果大姐觉得好,自然不会来问,来问,大姐也已经察觉到近来气氛越发不安定了吧。”明诚边说边写,头几句总是惯例礼数周全的客套,写完停下来问明楼,“大姐想送明台离开上海?”

明楼点头,“避一避也好。只是咱们这里可不是好地方。”

 

是不是好地方明楼说了不算,明台被明镜送上飞机,几番辗转远赴巴黎,几分是求学几分是避祸。明镜操碎了心。

明诚去机场接人的路上想起件事,于是有意绕路路过了几家唱片店,询问是否有中国戏剧,答案果然都是否定。

明台从机场出来把行李抛起扔给他,动作夸张地瞅瞅他身后,“大哥呢?”

“他今天有课。小少爷对我不满意?”明诚挑眉。

明台马上换了脸色,“阿诚哥最好了,我才不要大哥。”

 

公寓只有两间卧室,明诚早已经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腾出来准备好了给明台,并且做好了自己得睡一段不短时间的沙发的心理准备。小的欺负起来费口水,麻烦,老的欺负起来不忍心,明诚一边想着我真善良一边认命接受了所有人都默认好没床的是他的现实。

其实明楼摆出的态度是不介意你来我这里挤挤,你这些天又不是没来跟我挤。但明诚,真,的,不,想,对明台出柜。

明小少爷说不定会挺喜闻乐见的。

所以才更不想让他知道。

其实兄弟挤挤也说得过去,但是明诚,就是,有点,心虚。

他开着车乱七八糟地想事情一路没说话,小少爷看他后脑勺看了半天,突然问:“你跟大哥吵架了?”

明诚一愕,“啊?”

“你看着心情不大好。”明台费劲地在车里拉伸腿脚,活动筋骨,“除了大哥,你还会因为什么心情不好?我又没来得及来惹你。”

“嘁。”明诚反正背对他,默默摆过一个苦脸。

感觉自己接下来不管是工作任务还是私人情况都会变得更艰难的明诚非常惆怅地把明台小少爷丢去公寓,再开车出去准备接明楼。

明楼神机妙算地掐准了他会来的点,与学生交谈着刚好走下楼,金边眼镜笔挺西装,气质斯文儒雅神情似笑非笑眼神里高深莫测,十足学者相。见到自家的车,就点头与学生告别。

明诚下车来等着给他开门,看着他笑。

“笑什么?”明楼上了车,在学生面前装那点彬彬有礼气质高雅的笑容顿时便卸了,看起来变得是严肃,但反而是松弛。

“想起你大杀四方的样子。”明诚说,“装起假洋鬼子也挺像样。”

“你不也是。”明楼随口,“接到明台了?”

“接到了。”明诚老大不情愿。

“还是那么讨人厌?”明楼猜着他的说话口气。

“没——小少爷还是那么讨人喜欢。”明诚虚伪地说,“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明楼说:“是大姐护得好。”

 

所以明楼看到明台第一句话原本是亲切且熟练的“你长高了”,但是“你”字发音刚出后面的还没接上,明台已经瞪着他大惊小怪,“大哥你长胖了。”

明楼很平静,“我到这把年纪了。”

明诚在他身后挑起一边眉毛。

明台忽略的他大哥的话直接跳起来望后面正在关门的明诚,“阿诚哥,我也要吃你做的饭。”

“没门,”明楼说,“今天你做饭。”

“凭什么我今天刚来!”

“那就明天。”

“明天我也是刚来!”

“你和阿诚轮流。我租的房子,不出房租还来吃我的白饭,哪儿那么容易。”

“我跟阿诚哥做饭,你做什么!”

他管吃。明诚没有听他们闹腾下去,自觉低调地直奔厨房去。

大姐,您真的保护得很好。

 

小少爷不认床,从第一天来就每夜睡得安稳。

明楼因为他在,没法在屋里处理那些不好见人的事务,学校的事则习惯而规律地早在学校解决。明明可以早睡了,身体却没有习惯,就这么跟自己干耗着无用,索性起来。明诚一开始没发觉,晚上原本还欣慰想他能多睡些,但沙发上不平整,他翻个身被子就往地上滑,夜里明楼出来看到,顺手帮他要掖好被子,明诚睡得警醒,一伸手,就把他拉住了。

明楼没动,看着自己的手指。

明诚眨眼间就明白,没发声做些口型,睡不着?

别担心。明楼笑笑。

明诚不说废话,坐起来然后朝他伸出双臂。

明楼有迟疑,但明诚目光坚持于是他动摇,坐到明诚身旁去,让他抱住,脸顺势埋进他肩颈之间。他在阳台上吹了半晌的夜凉风,到这儿陡然碰上明诚一身温暖,有点过意不去,要抽身离开,明诚把他肩膀按住了。

好好睡会儿。明诚在他耳边用气息说。

意识就模糊了。

 

醒来的时候是早晨,明楼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还有点算得上是神清气爽。明诚在叠他床上的被子,明台还在窗帘拉得严实的房间里睡得四仰八叉。

就这样连续几天快成了例行重复,明台有天终于发现问起,明诚一点不带笑地说,你大哥晚上梦游起来抢我的床,我只能抢他的。

明台假惺惺地建议,要不我睡沙发,大哥老胳膊老腿了大个子挤沙发多不好。

明楼横他一眼,明诚表情阳光灿烂,“大哥不老。”

明台给明镜写信,大哥现在喜欢睡沙发。

明诚都可以猜到明镜回复什么,控诉现状忧虑未来嘱咐明台,最后留几句说明楼,你那点工钱连多一张床都买不起了吗?

明镜的回信并不会很快到来,但明诚还是想想就自己先笑倒在沙发上。

 

但某些角度来说,明诚还是非常高兴明台出现在这里的。

 

该做的事情一样要做。

明镜的家信迟迟不到,明台热血沸腾地跟上了各种校内进步团体的脚步,明楼上着课混着社交圈尤其小心处理着与汪芙蕖等各路亲日派的私交,明诚,各种跑断腿。

难得一天大家都回来早,晚上三个人坐在厅里说是一起聊聊天,明台的三碗阳春面烘托不出来阖家团圆的良好饭桌气氛,一碗面太快就各自吃完,每次明台大义凛然要开口,临时家长明楼就先警告家中不谈国事,明台憋得一脸不忿却也没有强行议政,于是场面就变成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明台找到了话说,百般无聊地撑个懒腰问闲话:“阿诚哥你的法国女朋友呢?这几天都没见到过。”

明诚想起分手的事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但不是愉快的事而他家信中一直秉承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因此从来没提。以为再没有提起女友的事就算默认已经分手,但明镜明台大概没有那么理解。

明诚说:“早分开了。”

明台看起来还是猜到的,只“哦”了一声,又问:“没有新的?”

明楼用筷子尾敲了敲桌面以示威严。

“知道你是没有,”明台用下巴扫他一眼继续藐视他的存在,“大哥的恋爱观不适合正常恋爱。”

明诚忍笑,“你又知道?”

“看他和汪曼春就知道。”明台敲着碗沿做总结,“他就喜欢死去活来的那种,越不能来越要上,否则不够深刻到向他证明那是爱情。”

明楼,“喂!”

“阿诚哥呢?”明台忽视他,还是看明诚。

明诚低眉笑笑,轻声说,“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明台默了一下,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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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一些疏忽导致情节bug,但还是得到了大家的爱,抱歉以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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