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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楼】夜行(二十三)

“上海最近有两处军统联络点被特高课查封,我所知的有三人被捕,全部枪毙。这件事确实蹊跷。但我设法营救你的全部过程都有报告。”明诚说,把车停在明公馆门外,准备下车去自己打开大门,但手已经拉开了门把,又还是在驾驶座上多留了一会儿,“不可能是你泄密,否则上海的情报站现在已经彻底被毁灭了,他们怎么能……”

“延安怎么说?”明楼问。

明诚把车门又关上了,回答说:“建议我去疏通特高课的关系,我上报你将被释放以后,他们还发来了口头的嘉奖。”

“只有这个关系走得通,你做得没问题。”明楼不抬头地随便做手势叫他先下车。

明诚愤懑地下去,回来的时候用力摔上车门。

明楼向他后背看了一眼。

明诚怒气没消,“明明是一样的目的,不管国,还是共,都是在这里战斗。”。

“蒋公最不需要的人是背叛者,解放区最需要的是盟友。都是求生存,能理解。”明楼提供解释。

“可谁来管你呢?”明诚扭头过狠狠把话砸过来,重音落在你字上。

理解不等于认同,明楼往他眼睛里看进去,“战争当中没有人可靠。价值应该用价值衡量,加入情感不一定明智。无论怎么选择,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大家评估风险的方式不同。再说,你是第一天对他们失望吗?”

明诚转回头发动汽车冲进庭院里去。

一路尾随他们的日本宪兵车辆在明公馆门口停下了。

 

明诚拿钥匙开门,扑面而来有陈旧的木质气息。明诚谨慎地没有去开窗,还一一检查窗帘是否都拉上。即使还在白昼,房间里因此昏暗。

“要保住我的命,必须继续在军统证明我的价值,同时也得给日本人证明我的价值。杀手要多少有多少,关键的情报员更难被替代。”明楼往台阶上坐下,说,“这其实是同一条路,只要我更加深入。我能给日本人他们想要的,也能给戴笠他想要的。要是我这段时间内没有被杀,就能熬过去。”

“那就越陷越深了。”明诚并没带上什么情绪,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过来。

明楼不以为然,“没有什么深不深。一百米一千米,反正都一样爬不回去。那就做点有价值的事。未来还很漫长。”

“你看得到未来?”明诚放声问他。

“至少,我们国家的未来。”明楼说。明诚走回大厅来,他看到明诚疲累的脸,感到一丝抱歉,因为知道那全是为了他的缘故。

“抗战必胜?”明诚向他偏过脸。

明楼点头,“抗战必胜。”

“然后呢?”明诚接着问,在他身边坐下去。

黑暗之后,是什么呢。

明楼说:“我愿意接受审判。”

明诚长时间地凝视他的脸,然后向他的方向更挪近自己的位置,“有一个好消息还没有告诉你。明台发报过来说,他太太怀孕了。”

明楼一怔然后微笑了,“好小子。”

 

具体地着手起来,会有很多困难。

在书房的桌前,明楼和明诚把之前未及追究暂且搁置的事一件件拿出来分析,滞留苏州时间不短,确有些情报了解不及时。明楼挑了几条让明诚明天去落实。军统的情报网用不了,但即使共产党的网络还不完整,只要再加上76号的系统交给明诚,去追溯一些问题就不是那么不可能。

房间越来越暗,先是器物的颜色渐渐暗沉,然后笔下字迹也不能辨。明楼先是凑近,到后面就放弃地直起腰来。

“要开灯吗?”明诚问。

“今天就到这里。”明楼搁下笔,明诚伸手过来把刚才写过字画过图表的纸张拿过来,折了暂时收起在自己身上。“太累了。”明楼撑着桌沿缓慢地说。

“正好,你也早一点好好休息。”明诚托了一把他的手肘带他起身,“我跟你睡。不会睡沉,你别担心。”

明楼顺势抓住他的手臂。

“怎么了?”明诚轻声。

明楼摇头,默然放开手。

 

隔日还是要出去,明楼不得不对自己失踪十余天的情况对各方做一个合理交待。明诚原本想亲手去调查他昨天交待的事,但这段时间情况特殊,明诚并不信任日本人对明楼的跟踪兼护卫,就把任务分别交托下去,自己寸步不敢离开明楼身边。

明楼也许紧张,但是隐藏得很好。

极忙碌的几天结束后明诚拿到了来自不同人的情报反馈,有些来自76号有些来自党组织,还有一些是他从前在结下的私人情报来源。他要得急,虽然因此收到了少量抱怨,但居然所要求的信息都如数到手。

上海确实没有什么比他和明楼更好的专家了,如果不是特殊时期,明诚简直有点自满。

明楼在车上读他连同各种官方文件一起交到自己手上的信息资料,明诚没来得及整理,因此零散,但明楼还是能精确地捕捉到关键点。

“……正如我昨天猜测的。”明楼抬起头来,“遭到特高课查封的的只有上海站的站点,但都是和南京站有过联络的几个。这些站点只有我和南京站的高层才能知道,我认为军统南京站有至少副组长级别的人正在筹划叛变。现在联系不到总部,我不知道总部是否察觉到了这件事,也许我是被完全地嫁祸。哼,这段时间军统内部知道毒蛇是退隐状态,他才敢做出这种事。”

“日本人完全想不到毒蛇是谁?”明诚在前面问。

“目前为止还没有把我和毒蛇对上。”明楼说,“不论哪一个,南京站的负责人职权没有我高,从前并不确知我的真实身份。但他可以帮助日本人排查,说不定真会调查出我来。我想是为了不太快惊动军统上层,南京的站点才看起来都还维持运作,而选择上海来袭击,同时也正好使总部和毒蛇之间产生裂隙。”

“这么说,总部应该还不知道。”明诚补充上他刚才的不确定。

“那更危险。”明楼说,裹带着冷笑与恨意,“叛徒必须死。”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

“大哥?”明诚往上看了看镜面。

“我们需要时间。”明楼深深皱起眉,“党组织希望我活着,军统和他们的叛徒会希望我死,日本人在犹豫,我们需要抢时间。”

“如果到情况最糟的时候,”明诚说,“我离你最近,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能看到的我也都能看到。你就说是我泄露消息出去给日本人,或者给国民党。”

明楼猛踢了他座椅靠背一脚,“你在想什么?”

“这可以拖延不少时间。”明诚说着像是已熟练的台词。

“然后你就等死?或者等着被送去76号?”明楼目光幽暗,“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他们会审讯我,然后知道我和你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比如我来自重庆,其实当年我就是毒蝎的上级和同谋,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会说。”明诚不怕他发怒地往下说,“他们曾经针对你的怀疑都是误会,背后真正的人是我。”

明楼没等他说完,“你怎么能……”

“这场战斗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你。”明诚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落下。

“你……”

明公馆已经到了,明诚在门前停下车,先一步走出车外。

“大哥。”明诚为明楼拉开车门。

“你眼里有我这个大哥?你到底想没想过我跟你说过的话?”明楼根本不看他,避开他的手自己下车,径自要往房屋里走。

“只是假设……”明诚就知道他会发火,想缓和一时的气氛,却忽然瞟到窗户内有什么东西,于是说话声戛然而止。他心里还没有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抓了一把明楼的外套同时跨了一步把自己拉到他面前,让自己插进明楼与窗内的枪口连成的直线之间。

子弹射偏了,擦着明诚的耳廓过去,打在地面。

明诚推着明楼向前仆地,没来得及放开,回身就是一枪,对方也没客气地继续射击。

本来守在门口的日本兵冲进来,乱枪登时响成一片。

明楼总算得隙抱住明诚的腰,就地翻滚到车后寻得掩蔽。

有一个日本兵中枪倒毙,但接着屋内没有了回击。

明诚冲明楼吼了一句:“你没事吧?”

明楼吼他的是:“你不要命了?”

 

暗杀者的尸体被日本兵拖了出去。

明诚跟着明楼在旁边看,毫不惊讶地在心里认出这是他们认识的人,明诚脑子里有华中地区军统的成员名单,明楼参与过军统的杀手训练。这张脸说明上海的行动组已经接到目标为明楼的暗杀令。

但他们两个幸运地毫发无损,从来没有比明诚更优秀的杀手。只是明公馆的外墙多了一些弹痕。窗玻璃需要置换,室内地毯被血染污了,被顺手用来包裹尸体。明楼书房的门被撬开过,翻得一团乱,有些资料不见了,虽然他只存放过新政府的一些官方文件而决不会留下其他任何一方的信息,但也许仍有让人觉得可疑的部分,所以书房的地上留下的一堆焚烧过的灰烬。

日本兵带着尸体终于都走掉,他们会和他们的上级报告这件事,明楼一点也不想理会,他可以想象闻知这件事后某些人成竹在胸的愉快。

习惯了某种生活真是方便,惊魂未定的程度都大为减弱。明楼向四面看了看,吩咐:“收拾一下吧。”

明诚答应着,就要挽起衬衫的袖口马上动手。

“不急。”明楼说。

“哦。”明诚又停下。

明楼走到桌边,伸手去摸自己胡乱摊开着文件与书籍的桌面。明诚以为是一点缅怀似的心态,但明楼的手已经抓住了歪倒的台灯,接着它被重重摔到地面,四分五裂。

明诚缩了缩肩。

明楼有一个咬牙的表情。

恨恨,然而无奈。明楼的忍耐能力已经越来越好,虽然从来都不坏。

明诚等他的呼吸恢复规律。

“……你在车上说的事,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太容易出现破绽。”明楼说,重新压抑出平和的表象,继续突发事件之前的话题,“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方案。”

“是。”明诚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握成拳的手,感觉他下一秒就会冲自己揍过来似的。

“你是我的枪和剑,不是我的盾牌。”明楼没有动手。

“知道。”明诚低声应了。

“你知道?”明楼冷冷地问,“那你刚才做的是什么?”

明诚抬头,“我在保护你。”

“你愿意替我挡子弹?你愿意替我死?”明楼向他踏近了一步。

“从我十岁开始。”明诚回答他。

明楼盯着他,“我不愿意。”他眼神更冷,“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而死。”

明诚想起明镜来。如果挡在明楼面前的不是明镜,是明台,或者是他。他们谁都愿意,不愿意的只有明楼。

忽然地,他有点难于坚持自己的强硬。

“如果你是怀抱着这样的决心待在我身边,我会命令你撤退去解放区。我将不再需要你。”明楼继续说。

“大哥。”明诚别扭地动了动自己的脖子,“我……”

“跟我保证。”明楼说,“保证,把你自己和我的性命放在同等的位置。”

“大哥能保证吗?”明诚反问他。

明楼斩钉截铁,“我保证。”

明诚咬牙举了手发誓,“我保证。”

明楼猝然收回自己杀气腾腾的目光。他一步步后退,直到坐倒在沙发上。

明诚慢慢跟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明楼垂下眼睛。

明诚不出声音地去整理散落在矮桌上的纸张,明楼瞄了他一眼,于是他又停下,无可奈何,“大哥。”

“听着。”明楼说,“你不会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更危险,不会知道我们前面还会遇到什么……不会算得出,哪一个晚上才是最黑暗的。每一天我都可能会死,你也是。”

明诚听着。

“但是不要绝望。”明楼说。

“除非我不去想明天。”明诚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近似苦笑但更加难看,“否则我没办法……想象,可能发生的事。”

明楼说,“不要被眼前的凶险绊住。只看着最远的,最终的希望一直走,你就能知道自己的方向。你不是告诉我,你会一直有你奋斗的理由。”

“我只看得见自己的脚下。”所以才无所畏惧,不用在意迎面的风刀霜剑究竟如何。

看太远,只怕是得不到,徒增绝望。

“大哥看的是什么呢?”明诚不太有力地发问。

明楼没有回答,良久之后才开口:“我和你在一条路上,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影子。”

他笑了一笑,明诚低头但知道他正看着自己。

“暗夜潜行,月光照影。”明楼说。

 

月疏云稠,便野径路迷。

 

“这是我该说的话。”明诚说。

明楼摇头,“你原来不明白你对我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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