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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楼】夜行(十六)

明诚别开脸不想看自己的伤。它丑陋不堪,普通人看到会觉得恶心。会愈合但不会如初,会留下伴随终身的疤痕。他当然不在乎,但也不会觉得它顺眼。

揭开缠绕的纱布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后,明楼有一会儿没有动作。

明诚盯着地面笑,“那么难看?”

明楼是要再来一巴掌拍他脑袋的,但及时收手,只是摸了摸头发。

明诚说:“疼得要死了。”

说之前不觉得,一说出口,止痛药的劲儿好像都已经过去干净,疼痛一波波漫上来,后浪更胜前浪,皮肉牵扯且鼻子发酸,使他没有办法用力呼吸。

“要止痛药?”明楼声音不乱。

明诚小心地,长长地吸了口气,“不用。”

明楼的手指在他伤口附近滑过,“痛,可以叫出来。”他刚才和明台缠斗了一阵,手指按上来有暖意,与疼痛连接时带来轻微的烧灼感。

明诚板起脸表示视死如归。

抗生素是用过了,但缝合之前需要清理伤口,总是那么麻烦。酒精淋上来一片冰冷,然后是剧烈的像是抽紧的又像是被重新刺穿的痛意,他呻吟出声。

“你可以说话。只是别动。”明楼手底下的事情精细,靠得近,声音就在他耳边。

“转移注意力?”明诚间隔着自己抽气的声音笑。

明楼专心着,这句没理他。

明诚于是试着想别的事情,不去在意手术刀如何割掉他创口皮肤血肉的碎片,盐水反复冲洗浸润,自己从肩膀到手臂都冷得像冰。他冻得想发抖,但选择僵硬。明楼的手也越来越冷,和刀片的温度快到等同,但触感尚且清晰。痛极则麻木,他只觉得越来越虚软,连想要喊痛时也出不得声。

“是不是觉得,”明楼说话时呼出的暖意拂过他肩臂,“我不心疼你。”

明诚缓过最近这一口气,才得以绵软地回答:“大哥不疼我,还有谁疼我……我冷。”

明楼靠他近一寸——他手上还有事做,是不好更近的。

这并不能提供什么真实的温暖感受,但明诚还是像感觉到。他伤得不轻,明楼处理的时间于是格外久。明明是这么冷的冬天,明楼额上渐渐又有汗水,他抬手想去帮明楼抹掉,明楼还是说:“别动。”

于是明诚垂下手臂,转而放在明楼膝盖上。

明楼腿上还留着一颗子弹,他曾经亲手处理过那个伤口,他问:“现在还没有疼过?”

明楼知道他在问什么:“我都忘了它,恐怕老了再来找回我。”

明诚手指没什么力度地抓了抓,“我照顾你。等你老了。”

他开始感觉不到明楼在做什么,反正只是疼而已,各种各样的疼痛在伤口的边缘翻滚,于是没有坚持让自己保持敏锐,反正明楼会负责一切。他想起明台那一枪,擦着明楼耳边过去。明楼一定又在头疼了,怎么也得在耳鸣中度过一晚上。明楼应该早点去休息,如果他睡得着的话。如果睡不着,今天别的人都不在,也许可以陪陪他。只要伤号示弱,明楼一定也舍不得赶他走。厅里都一团乱麻了,得收拾,东西要重新买。买东西只能放到明天,或者后天。今天……迷蒙中他忘记继续绷紧表情,不知道自己神色中的平静点滴融化,眉头一点点皱起,呻吟不出声,而只有喉头里短促的呜咽。

疼痛。恐惧。委屈。情绪浑浊不清。他不去控制,就任其凌乱。

明楼的右手伸过来捧过他的脸,手指洗净了血色,只是冰凉。明楼低头靠近,一个仿佛久违的吻。

明诚闭上眼,感觉到脸上潮湿。明楼流泪吗,还是他自己。

 

明台煮的面放得太久了,实在是有点难以下咽。

难得的,他们三个人对某件事达成共识。

 

明台和明楼谈完关书房门出来,看到明诚还满脸心疼样地单手拖着家具试图将一切归位,赶紧冲上去接手,“放着吧,阿诚哥。”

明诚不信任地瞅他,“放着?我不动你们俩谁能收拾啊?”

明台本来也保证不了自己一定动手,只是再看看明诚才挨了自己大哥一枪子儿还要来管家,怎么也不能心安理得看他做事,只好拿胡说支开他:“大哥叫你。”

明诚没察觉是瞎话,想想也就放手让他做,自己往书房去。

“阿诚哥。”明台在他身后说,“对不起啊。”

不知道是针对把家弄乱还是针对拿枪指明楼还是针对把他推下楼梯或者,其他更多的什么,他笑笑没回应,推门把明台关明楼房间外。

 

明楼背对门口站在书桌前,明诚就从背后贴过去,右手臂环过他腰,脸往后肩上靠。

“正好,我有话和你说。”明楼说。

“什么话?”明诚把脸蹭了蹭,正觉得温柔愉快。

明楼的手覆上手背,一根根挪开他攥着自己衣料的手指,“关于死间计划,我要重新讨论另一套方案。”

明诚说:“说说看?”

“计划的核心之一,是足够大的,有说服力的投入和牺牲。”明楼说,“牺牲的大小程度,有时候需要很多人,有时候,只需要一个人。”

明诚只困惑了极短的时间。

难道明楼把窗户打开了,怎么有凉风破窗而入,突然之间透骨寒。

明诚默然许久,还是开口:“人只有一辈子。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都不信鬼神,谁都知道。

明楼过了更久,才说:“是啊。”

明台也许真的在亲手打扫战场,哼小曲的声音隔着门也能听见。

“你给我的角色太假了。”明诚说,“我没那么贪心。我只想要你。”

明楼静了静,抬手把手表取下来,然后解扣子。

明诚按住他的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楼盯着他羞怒的眼睛,“我现在全部能给你的,只有这个。要不要?”

 

门窗都禁闭着,关了灯,就连微薄的月光也不能透入。即使外面只有明台,不管他猜得到什么,到底是弟弟,不能不压低所有声音。

“你有伤,”明楼说,“小心一点。”

明诚说,“我又不会死在这里。”

明楼上床来压住他的膝盖,说,那我来。

他伸手摸索着解两个人的衣扣,手仍然稳,像是拿着枪或者拿着刀,然后接近,手指流连熨过皮肤,体温融合。

明诚看不清他的表情,想要看到,好奇以及关切。直到被容纳,被覆盖,明楼仰起头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紧,这个时候抚摸他的话,他会战栗,然后那总是明诚熟悉的表情。

只有这一时的放纵,至少这短暂时间里仿佛不顾一切。寒气蚀骨但交合的炽热会燃及全身,如只有一线的光明。

 

我是没有未来的人。

做情报,做暗杀,做到这个位置,人生已经从最里面朽坏了。战争当中不能逃,战争结束,大概也逃不走。

曾寄望大丈夫万里觅封侯,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生逼作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

谎言讲了半辈子,哪一天忽然说真话,大约也不能叫人信。如今没人信,后世也未必能被堪透。手里满是血,敌人的,谁知道有没有自己人的。坐在这个杀自己人的位置,眼看着那么多的无可拯救。

谁都可以死,如果我弟弟也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而你,就与我缠绕吧,往苦海最深处沉沦,手臂交织为彼此的墓床,葬我于地底深处那潜伏的暗流。应该是冰冷的,但是暖热。

明诚揽住他的后背翻身把他压下去,明楼及时抱住他脖颈,隔着绷带亲吻他新鲜的伤口。

切肤痛楚,明诚竭力呼吸。

 

我会保护明台,就像保护你。

 

“你必须活着,他也必须活着。你们俩,都得平平安安地活着,见我。”

 

安宁生活不过片时。庭院里的人群正在欢聚,为一个有关不久后的未来的约定,约定即将永结同心。那就是阳光下的日子,不知道是光在黑夜的夹缝里依旧存在,还是反过来。

一个他们早就不是所能属于的世界。

明楼说:“丧钟敲响了。”

手表在掌心被深深按下像要陷入肌理,那样只会留下一个印记,然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是,注定会发生。

 

可喜或可恨,青出于蓝。

 

明诚在放置留声机的房间找到明楼,夜深了,不能打搅任何人所以他没有放出任何声响。

计划正在进行,他们并不知晓其中全部的细节,而唯有等待。所知的只有即将降临在亲人头上的死亡。

唱片放在一旁,只是没有被播放。也许他已经够熟悉了,在心里也可以一个字一个字默出来,全然无错,一模一样。明诚记得那张唱片,他在巴黎买不到,于是在回国暗杀的路上去了趟唱片行,千里迢迢带去巴黎,又千里迢迢地带回来。

那一年他即将离家远行,明楼带他去听一场戏,没有前尘没有后事,只有一个人一条夜路,彻夜逃奔。《夜奔》,明楼喜欢那段折桂令——

救国难谁诛正卯,掌刑法难得皋陶。只这鬓发萧萧,行李萧条。

他无声息地去站在他身旁,去看明楼的眼睛。那里面是无情的,干涸的,没有泪水,什么也没有。

明诚说:“事已至此。”

明楼像是被痛醒,回过神的瞬间近于失态。

明诚紧紧地盯着他:“我不会让明台死。”

把软弱与痛楚都践踏于地的坚决。

 

汪曼春审问明台时声音并没有被放出来,只藤田芳政和明楼能听见。房间安静,但明楼耳边只会是明台那里的另一个世界。明诚留意着明楼表情,但是明楼只能给他背影,他可以想象那是一张怎样的面具。就像在面对雨中恸哭的明镜时,不出所料的,那张面具。

他已经树起与这个世界的表相之间坚固的屏障。半真半假,亦假亦真。

明诚冲进雨中用大衣包裹明镜的身体,紧紧抱住,更是撑住这个强悍的女人,这个总是什么都撑得起来的他的明楼的明台的大姐。她行将崩溃但他所能做的仅止于此,除此之外不能言语。而明楼披雨而近,仿佛渡日月过千山,山高水远,终到此期。

明镜一无所知而明楼不幸知晓一切,一切正在他的掌中。方向只在他的手里,可是只能向唯一的那个方向扳动。

明镜说的都不是真的,明楼说的也都不是真的,所有的无心或是蓄意的谎言交织成这个尸横遍野的场地上最受欢迎的一台戏。可明镜的哭嚎是真实,明楼赤红的眼眶是真实,明台破碎的血肉是真实,他无法对任何人以身代之。

带着明镜背转身时,他想还好有一场雨。

那样明楼至少可以不掩饰泪水。

 

但他说话算话,明台不会就那样死去。

 

他会经受最痛苦的磨难,然后获得那些早已预订会交给他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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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的爱!lo主表示都感受到都收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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